狄仁杰驱马赶到孔夫庙前，庙门紧闭着，门口站着孔夫庙的奉祀，他双目微闭站着笔挺俨然一副老夫子的模样，两只手放在身前交叉着握在一起，听着疾驰的马蹄声他歪着眼瞧了一眼狄仁杰，很快又不在看了。

奉祀伸出一只手来，拦住了就要往里走的狄仁杰。

“小王爷正在里面祈福，外人不可入内，你等会儿吧。”

那奉祀说话的口吻阴阳怪气，狄仁杰也顾不上和他生气，一把推开奉祀，亮出大理寺的腰牌，就要奔着孔夫庙里走。奉祀哪里受过这般无礼的待遇，一下子不乐意就要发作，刚瞪圆了眼睛，便看到了大理寺少卿的腰牌，只能忍下这口气来。

“出去！”狄仁杰喝了一声，那奉祀到嘴边儿的话只好憋了回去。

大理寺办案之时，除了大明宫及军机重地外，特权凌驾任何地方之上，奉祀也无可奈何，只得退出门外，关上了孔夫庙的大门。

狄仁杰在孔夫庙里走了几步，却看不得小王爷李宣的身影。这孔夫庙里往日人来人往，若是有一处不被旁人发现，旁人又不敢动的地方，只能是这孔子像了。狄仁杰朝着孔子像走了几步，孔子像后发出一阵窸窣的声音。

他又加紧走了几步，孔子像后面的地砖被翻起来，旁边堆着泥土，在地砖下挖出一个坑来，坑里放着用暗褐色的破布垫着，上面是一根根森森的白骨。

土坑的旁边，站着满头大汗的李宣，李宣一手拿着铲子，一手拿着一个黑色的小药瓶，他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，盯着狄仁杰。

“没有人能抓住我，狄仁杰，你也不行！”

李宣说罢狰狞的大笑起来。

李宣手中的火信子跳动着，狄仁杰死死的盯着他的手，时不时的瞥一眼地上挖开的土坑里的白骨，狄仁杰的额角渗出汗珠，他哽咽了一下，仔细的看着土坑里的白骨。

碎尸化作的白骨堆叠在一起，头骨摆放在正中间的位置，其余的骨头七七八八的环绕一周，填满了整个坑洞。狄仁杰又朝前走了两步，两只手伸出来，试图让李宣更加镇定一些，但却没有任何的效果。

狄仁杰往前一步，那李宣便朝后退一步，手中捏着的黑色药瓶便捏的更紧了。

“狄仁杰！这是化骨水，我只要滴下去，就化的骨头渣都不剩了！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丁点的证据了。”

李宣得意的一笑，还没等着狄仁杰开口说什么，他的右手大拇指轻轻的弹飞了那小黑瓶里的盖子，狄仁杰身手就要拦去却还是赶不及李宣的动作，李宣已经脱开了手，将那小黑瓶彻底丢在了挖出来的坑洞里。

装着化骨水的小黑瓶在接触到白骨的那一刻便碎裂开来，一股子酸臭的味道弥漫开来，这是化骨水在腐蚀着白骨，很快白骨就会化作一滩恶臭的污水。

白骨迅速的发黑，伴随着恶臭冒出一阵子冲天的黑烟，李宣望着那团黑烟放肆大笑，只要这化骨水倒了下去，便谁也不敢阻止了。

化骨水沾着东西边开始腐蚀，装着它的容器需要极其小心的制作，需要将蚕丝捣碎，配合特殊的草药和水，熬成浆糊，在放凉成膏状之后，涂抹在容器的内壁，如此才能抵御化骨水的腐蚀。

狄仁杰顾不上李宣的得意和狂笑，他捂着口鼻，紧张的盯着那土坑里腾腾冒出的黑烟。化骨水不停的腐蚀着白骨发出滋滋的动静来，一根根堆叠在一起的白骨垮了下去，狄仁杰从划开的骨头中间，隐约的瞧见了骨头下面，好像铺着什么东西。

那东西好像是暗青色，从骨头上滴下去的化骨水滴在上面，发出一声闷沉的响声，狄仁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，但很快盖在那东西上的白骨开始一根根的化开，仿佛是一座沙子做的城堡似的开始垮了下去。

“不好！”

狄仁杰话音刚落，那白骨之下发出一声咯噔的动静来，李宣狐疑的看向那黑烟滚滚的尸坑之中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，狄仁杰两步上前，将李宣一把扑倒，却还是晚了一步。

那尸坑之中突然爆炸开来，发黑的白骨伴随着化骨水满头飞溅，狄仁杰一把扑到了李宣，另一只手护住自己，却还是能够感受到那化骨水落在自己的脸上，灼热而刺骨的疼痛直往骨头里钻。

李宣开始疯狂的嘶吼大叫，狄仁杰只能隐约模糊的看见李宣的脸上满是飞溅落下的化骨水，他的脸上血肉化开，冒起了带着血液腥臭的白烟，他痛苦的把手放在脸上，用自己的袖子不停的擦拭着他的脸颊。

狄仁杰自己的脸上也剧痛无比，但他却必须强忍着，化骨水一碰到人身就化开须肉，如果此时一时着急用手和一宿擦去，反而会加剧腐蚀的成都，甚至会染上别的恶疾。狄仁杰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，瞧着地上满地打滚的李宣。

他又看看那尸坑，化骨水和白骨被炸飞的到处都是，这下狄仁杰彻底看清楚了那尸坑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

在白骨之下压着一块机簧板子，白骨的重量恰好可以压住这块板子，如果李宣想要毁灭尸骨，重量必然减轻，压不住下面的这块机簧板，机簧板就会弹出去一切，李宣试图用来销毁骸骨的东西。

好一个害人必害己，狄仁杰心里一沉，尹老的这份心机当真是太深了。

此时大理寺的众执事，胤王府的护院及胤王才相继赶到，狄仁杰也痛苦不支，倒了下去，他所能看到的最后一眼，就是地上来回打滚，痛苦嘶嚎的样子。

“狄大人...狄大人。”

听得有人唤着他的名字，狄仁杰缓缓的睁开眼睛，从床上坐了起来，他的面颊上还有些微微作痛，下意识的用手触碰了一下眼角之下疼痛的位置，但又把手缩了回来。

“铜镜！”

狄仁杰唤了一声，站在床旁边郎中模样的人从桌上拿过来，交到狄仁杰的手中。狄仁杰举起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脸，眼角下疼痛的地方多出了一条从眼角到朝下的一条疤痕，上面敷着郎中的草药。

“李宣呢？”

狄仁杰缓缓站起身来，问了一句，郎中连连摇头，发出啧啧的叹气声来。

“人还活着，脸是彻底毁了。原本脸已经被化骨水腐蚀，小王爷忍不住疼痛还用手触碰，把化开的血肉都撕扯开来，彻底毁了。能保下他的口鼻眼睛都已经是用尽了办法。五官，已然是看不出模样了。”

狄仁杰听完沉迷半晌，听着郎中的形容，他一下子便想到了那尹老假扮的鬼脸书生，不就是五官全毁掉的尹正的样子。尹老恐怕早就想到了李宣会用化骨水来消失灭迹，便还了他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。

“我要去大牢。”

狄仁杰站起身来，换上衣服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，便出门朝着大理寺的大牢走去，尹老处斩的文书刑部早已经下发了下来，狄仁杰的面颊上仍旧隐隐作痛，他走进地牢，朝着最里面的那一间走去。

尹老很平静，也显得更急枯瘦了，这几日的饭菜都静静的放在一边，狄仁杰扫了一眼，尹老只喝了一些水，他看上去像是个只披一了层皮的骷髅。听着动静尹老才慢慢睁开眼睛，他看着狄仁杰，皱了皱眉眉头。

显然他没有想到，狄仁杰的脸也会因此而挂上伤，但他的眉宇很快便舒展开来。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。

“尹老，一切都按你计划的进行了对么。”

“也不尽然，狄大人受伤实在非我所愿。”